王国维《蝶恋花》
百尺朱楼临大道,楼外轻雷,不问昏和晓。独倚阑干人窈窕,闲中数尽行人小。 一霎车尘生树杪,陌上楼头,都向尘中老。薄晚西风吹雨到,明朝又是伤流潦。 ——王国维《蝶恋花》 王国维一生,填词115首,其中《浣溪沙》22首,《蝶恋花》24首,所以这两个词牌的名作也最多。 这首词,乍看起来,也是写的愁思妇。词中的诸多意象,朱楼、阑干、倚楼人、路上行人,等等,看似与伤春悲秋之作非常相似。但是王国维的词,似曾相识的地方,常常也是出人意料的地方。 向来伤春悲秋之作,都会花费很多的笔墨在春色或秋色的描写上。所谓即景抒情是也。但是这首词,首先是季节色彩非常模糊,很难断定词中人所处的季节。 其次,这首词的抒情主人公的身份也非常模糊。 首先是“百尺朱楼临大道”这一句。著名的《古诗十九首》之《西北有高楼》一首,开篇亦是如此写法,那是抒情主人公眼中所见之景;秦观的《水龙吟》开篇亦云“小楼连远横空,下窥绣毂雕鞍骤”,那是痴情的抒情主人公臆想中的景象,总之,都有一个旁观者的眼光在。而王国维这一句,单独来看亦可作如此想,但是下一句的“楼外轻雷,不问昏和晓”,似乎应该是楼中人的口气。再下来,“独倚阑干人窈窕,闲中数尽行人小”,又分明有一个人在看这独倚阑干之人,而且不是一霎的注视,而是长时间的观注,才能说所谓“数尽”。 其次,这里的时间也非常模糊。上阕所写之事,应该发生在某一日。但是下阕,“一霎车尘生树杪,陌上楼头,都向尘中老”,神似电影中的蒙太奇效果,一霎尘烟四起,先前的红颜少年,转瞬间就成了白首翁妪。漫长的人生,就这样完成(凝固)于霎那之间!不管是楼头寂寞之人,还是路上奔忙的行人,无一例外。 最让人费解的,是词的结尾。“薄晚西风吹雨到,明朝又是伤流潦”。前面浓墨重彩所描写的一切,全都放置一边,关心起眼前的风,即将到来的雨。一声轻轻的叹息,结束了沉重的抒情。这句话的抒情主人公的身份更是费猜疑。若非楼上人,则是旁观者在洞察人生本质的同时,不得不委身无聊的琐事与烦恼;若是楼头人,则是以人最自然的同情承受人之命运。 王国维深受西方哲学影响,深思苦想该如何安排人之自身。天地之大,终究找不到他容身之地,如他的《点绛唇》所说“厚地高天,侧身颇觉平生左”。 他曾费劲心力去挣脱这痛苦的压迫,最终还是无处可逃,自沉于水。一代哲人,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一生。叹!摘自散文《王国维《蝶恋花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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